戈壁的风是粗粝的,裹挟着沙砾,打在脸上,像某种古老的训诫:这里不欢迎软弱的人。
起初,我们的脚步是轻快的,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的兴奋。阳光炽烈,沙丘起伏,远处的雅丹群像沉默的巨人,注视着这群闯入者。背包的重量尚且可以忍受,水壶里的水也足够支撑几公里。人们谈笑,拍照,仿佛这只是一场郊游。
但戈壁很快撕碎了这种幻觉。
沙地开始吞噬力气,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沉。阳光不再温暖,而是灼烧,脚底的水泡悄悄滋生,起初只是隐隐作痛,后来便成了每一步都必须咬牙忍受的折磨。有人开始沉默,有人频繁地停下调整鞋袜,有人盯着地平线,计算着还有多远才能休息。
然而,正是在这种近乎自虐的跋涉中,某种东西开始苏醒。
当身体抵达极限,意志反而变得清晰。风沙呼啸,却让思绪异常安静。我开始注意到许多曾被忽略的细节,沙砾在阳光下闪烁的微光,蜥蜴飞速掠过时留下的蜿蜒痕迹,远处偶尔出现的骆驼刺,以扭曲的姿态证明生命的顽强。
同行者中,有位五十多岁的企业家,膝盖有旧伤,却拒绝上保障车。他走得很慢,但从未停下。问他为何坚持,他笑笑说:“在办公室里,我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。但在这里,我才真正明白,人最该征服的,其实是自己。”
第四天清晨,当终于翻过最后一道陡坡,绿洲在远处浮现时,没有欢呼,没有雀跃,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。回头望去,来时的脚印早已被风沙掩埋,仿佛从未有人走过。但每个人都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,不是戈壁,而是自己。
玄奘当年走过的戈壁,与今日并无二致。变化的只是过客。当现代人在空调房里讨论“韧性”与“逆商”时,戈壁始终沉默地铺展着它永恒的课程:真正的力量不在征服自然,而在超越那个习惯退缩的自我。
那些被风沙打磨过的灵魂会懂得,所有外在的行走,终究是为了回到内心最荒凉也最丰饶的所在。